郝局长这几天有些头疼。 环宇环保公司就地掩埋五千立方米油泥的事，马家山村的村民一直告状，他先让监察大队张队长找环宇环保公司的王总谈，张队长谈完后给他汇报：人家根本就不尿咱，张口闭口都是李县长说的、李县长安顿的，他连话都插不上，临了，人家搁下一句话“我去找李县长汇报一下”，就走球了，把自己凉在了那里。他想，自己亲自给王总打电话约谈，电话打通后，王总在电话里说：“我已经给李县长汇报过了，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李县长去”！说完，没等他说话，人家就把电话挂了。 找李县长肯定是不行的，王总的秘书和李县长走的很近，别人见县长几天都见不到，王总和那个小秘书可是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自己吃不倒，也不敢明着得罪王总。
郝局长点了一支芙蓉王，抽了一口，摇了摇头，又摁在了烟灰缸里。
这五千立方米的油泥迟早会出事，一旦出事，自己就完蛋了，弄不好还得几年班牢蹲。这个县是省里乃至全国的石油大县，一年产生的油泥有七八十万立方米，七个环保公司处理油泥，其它的公司都正正经经的处理，就环宇公司一直在掩埋，老乡一直告的不停。这个事情处理不好，一是老乡的告状迟早会告出事来，二是其它公司也跟着掩埋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的拽，想拽出个办法来。
郝局长拽着自己的头发在办公室的地上转了好几圈后，给一个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自己出了门，下楼走了。
王总的电话响了，一看是自己的马仔小六子的，便接起了电话。小六子在电话中说，刚刚在埋废油泥，来了两个人，照了些相、录了一些视频，又问他埋了多少，以前埋了多少，问完后让他在一个什么采访笔录上签字，他签了字后，人家走了。
王总在电话里面把小六子日娘透老子的骂了一顿，挂了电话，就赶紧给李县长打电话。
李县长在电话给他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事情摆平了，不要怕花钱。赶紧找到这两个人，坚决不能让把稿子发出来，发出来就出大事了。
王总又赶紧给小六子打电话，问人家留联系方式了没有。小六子说没有。问知不知道人家是哪家报社的，小六子说不知道。王总在电话里头骂小六子：“你能弄个球，等老子办完事情，看老子咋收拾你”！
王总正在到处打听这两个人是谁，却接到了张队长的电话。张队长在电话里说，有两个记者来采访他们埋油泥的事情，让他赶紧到办公室来一下。
王总就急急忙忙地来到张队长的办公室。
张队长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大概五十多岁、一个三十来岁。张队长介绍说，这两个人是省上XX报社的铁主任和小刘记者。又说：“王总，你把你们环宇环保公司掩埋油泥的事情给人家说清楚”！
王总掏出中华烟给人家递，人家说抽不惯，拿出自己的芙蓉王点上抽了。那个小刘记者摊开纸，拿着笔做记录。
王总看着张队长，想让他给递个话、求求情，张队长端起茶杯喝开了水，装的没有看见。
王总没有办法了，说：“我能不能先打个电话”？
铁主任说：“能！就在这里打吧”！
王总笑了笑，“那我不打了”。
铁主任说：“你是公司的法人，张队长是管环保监察的大队长，就把事情往清楚说吧”！
张队长说：“该管的我们管了，就是管不住。王总来了，让王总自己说吧”！
铁主任说：“你管不住，给局长汇报了没有？给县政府主要领导汇报了没有？为什么不给检察机关移交”？
铁主任的问话冷冰冰的，张队长猛的打了一个冷颤。
王总的腿开始有点软了。
“说吧！噢，小刘，你把笔录做仔细了，一会完了让他们签字”！
王总用手机悄悄的给李县长发了信息：“记者在监察大队长办公室”。
张队长用手机偷偷的给郝局长发信息：“来了铁主任，茬子太硬，我没办法了，你快来”。
郝局长坐在市局办公室里，正在和办公室主任谈笑风生，看了一下信息，回：“按政策办”。
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带着常务副部长走进了张队长的办公室，伸出双手握着铁主任的手握着，“哎呀，老铁，来了咋不打个电话，让兄弟给你安排一下吃住呢？把咱不当朋友啊！工作要紧，友谊也要紧，吃饭更要紧！走、走、走，饭已经安排好了，一起去吃个便饭”！
“哪里哪里，老哥这也是公务在身，先公后私嘛！还正想等公务完了就给你打电话，讨杯酒喝呢”！铁主任一边握着部长的摇晃着，一边说着。
常务副部长打电话给郝局长：“郝局长，你在哪里呀？在市局？抓紧回来吧，李县长在县宾馆V888等你回来汇报工作呢”！
部长说：“老铁，走吧，李县长在V888等着你呢”！
“哪就走吧，咱们怎么能让县长等咱呢”！铁主任爽快的说道。
“张队长、王总，你们也一块去吧，李县长等着呢”！部长说。
“部长，你们去吧，我去不合适吧”？张队长说。
“李县长点名让你们去呢，走吧”！
铁主任和部长一行走进V888时，李县长正坐在20人台的大餐桌的主座上，见人来了，站起身来紧走了几步上前握住铁主任的手说：“哎呀，老铁啊，咱们有五六年没有见了吧！到了兄弟这里也不来看看兄弟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非要请啊”！
“哪里哪里，刚刚来，还说公事办完了，就过来麻烦县长讨碗羊肉吃、讨杯好酒喝呢！没承想，公事还没办，就让县长给拽来了。哈哈，既来之则安之，今天，就放开和县长喝一场”！
“好！好！好！放开喝一场”！
郝局长走进V888时，李县长和铁主任已经喝的脸红了。他站在座位前把六杯酒都倒进一个大玻璃杯子里，说：“各位领导，我来迟了，自罚六杯”！说完，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干净。
“再罚六杯”！不等郝局长坐下，李县长发了话。
“行、行、行！我再自罚六杯”！
服务员给郝局长又倒了六杯，举起杯子，脖子一仰，又喝了个干净。
第二天，部长带着郝局长、张队长和王总来到铁主任住的房间里。部长说：“老铁啊，你看这事也出了，郝局长、张队长和王总都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先让他们整改，整改完成后，咱们合作一把，给县长做一个整版的正能量报道。费用嘛，你说了算”！
郝局长、张队长和王总在一旁也纷纷说是是是。
铁主任说：“好我的部长哩，不行啊！群众告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了，就是没有人管。张队长想管吧，又管不住王总。听说王总背后的实力硬的很哪。你说，这五千立方的油泥不做处理，就这样埋在那，我不把稿子给领导往回交，领导也不能让了我啊！再说了，今天这里埋五千方，明天那里埋五千方，过上几年，咱们这一片土地就都是油泥了。地种不成了，让农民怎么办？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吧”？！
部长笑了笑：“你这话说的在理，咱们不管干什么，都要想着老百姓，造福人民、造福子孙后代。王总这种弄法，就是在断子绝孙啊”！部长双眉一拧：“王总你这样弄，太不像话了！还有你这个郝局长、张队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自己的工作没做好，看现在是不是麻烦铁主任了”！
郝局长和张队长连忙说是是是，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铁主任了。
“这样吧，让王总立即把埋了的油泥清理出来，按国家标准处理；环保局对王总的公司拿出一个初步的处理意见给你带着，回去好给领导有个交代；再让王总对铁主任这次的辛苦给点补偿。明天你走的时候，我把要刊登的稿子发到你的邮箱里，先按二十万走，随后再补。你看行不行”？
“哈哈，王总的补偿我看就算了，清理油泥，重新按规定处理是必须的。环保局的处罚意见给我带一份，我也好回去交差。你们县上要登的稿子，费用你打报社的帐，报社随后把发票给你们寄过来”！铁主任说。
郝局长说：“昨天晚上我们开了局委会，决定让环宇公司彻底清理掩埋了的油泥，并按国家标准进行处理。对环宇公司的违法行为，暂处三十二万元罚款，看环宇公司以后的作为，再决定是否移交检察机关。铁主任，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
铁主任说：“行啊！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情，我们就是监督一下而已。再说了，怎么处理，我们也不懂啊”！
部长双手一拍，“好！中午，继续V888，不醉不散”！
铁主任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谢谢了，兄弟”！
和李县长、宣传部长、铁主任相会一个月过去了，郝局长的头更疼了。原来说好的彻底清理重新处理结果也没有清理，更不要提重新按国家规定处理了；原来说好的罚款票开了，但至今也没有收上来。王总更不尿环保局了，时不时的还当面背后说几句挖苦人的话。倒是给报社的二十万打给报社了，一个整版的宣传也登出来了，就是铁主任和小刘记者没有署名，署的是县委宣传部。李县长在大会上指桑骂槐的，还两次点了环保局的名，批评工作没有做好。马家山村的群众到环保局告状，到县政府上访，闹腾的不停。
郝局长打通了铁主任的电话，把他走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问咋办。铁主任在电话中问他要什么样的结果。他说，就是彻底清理、处理了，不给自己留隐患。铁主任说，哪你可要出点血掏点钱。他说，没问题。铁主任就告诉他，星期天到，让他准备一台铲车备用。
星期天晚上，郝局长在一家石油企业开的宾馆里见了铁主任和小刘记者。
铁主任说，他已经联系了市环境监察支队的毛队长，明天也一起行动。毛队长说西北环保督察局过来一个副局长，让先不要惊动地方上，等挖开了、挖出来再让他们来。
郝局长说，铲车已经准备好了，停在埋油泥现场的附近。又说了一会儿，郝局长就悄悄的走了。
八点半，铁主任在去现场的路上接上了毛支队长，毛支队长介绍了一个叫雷红军的人，说是西北环保督察局的副局长，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六七岁的样子。
三台车继续往前走，到现场三百来米的地方，一台铲车正停在那里。
现场，早已被铲车推平，看上去和其它的土地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地面上由于太阳的照射，反渗出了一滩一滩的油污。王总手下的小六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铁主任说：“就是这里，开挖吧”！
随雷副局长和毛支队长一起来的便架起了两台摄像机，开始拍摄。
小刘记者也打开了手机摄像，开始拍摄。
铁主任向铲车司机招了招手，铲车司机便开着铲车，轰鸣着开始挖掘。
铲掉表层三十公分的土，大片的油泥便暴露在阳光之下。
雷副局长用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我是国家环保部西北环保督察局的雷明涛，你们派几个检察官到XX县XX镇马家山村来，我们在这里正在调查一起污染重案，需要你们配合、立案、抓捕犯罪嫌疑人”！
挂掉这个电话后，他又打通另外一部电话：“李县长吗？我是国家环保部西北环保督察局的雷明涛，在你县XX镇马家山村调查一起重大污染案件，你马上带县环保局局长、环境监察大队长到现场来”！
李县长接完雷明涛副局长的电话后，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他叫来秘书让通知环保局郝局长、张队长，公安局的高局长、检察院的陈检察长马上到他办公室来。
秘书一出门，李县长从办公桌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部手机，打电话给王总：“你埋的那油泥出事了，环保部的人到现场了，你先出去躲一阵子吧，让你手底下的人都赶快消失”！
打完电话，他抠出了卡，走到卫生间扔进了马桶，摁下了冲水。
十多分钟，高局长、陈检察长、郝局长、张队长都来了。
李县长说：“环保部的领导在马家山村调查出一起重大污染案件，现在我们一起去现场。公安局和检察院随时做好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准备”。
说完，叫了秘书，率先走出办公室下楼。众人急忙尾随而来。
李县长带着四部车来到现场时，市检察院的徐副检察长已经在现场了。
现场有一百多名村民，小六子被几名村民抓着。
看见李县长来了，小六子叫道：“李县长，我是王总的人啊！我是小六子啊”！
雷副局长看了李县长一眼，“来吧，你们这些官老爷们看看吧！这么多的油泥，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掩埋！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李县长马上发话：“马上落实、马上调查，是谁干的，马上抓起来”！
郝局长说：“是环宇环保公司掩埋的，李县长，我给你汇报过”！
“无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都给我抓起来”！李县长吼道。
郝局长说：“我现在安排其它公司抓紧清理，清理完后，按照国家标准进行无害化处理”。
“好！抓紧办”！李县长说。
郝局长拿出手机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小六子看着平时恶，一进了检察院就怂了，把王总如何安排他在马家山村掩埋油泥的事情全都交代了，连近几年在其它地方掩埋油泥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还一个一个地方的带环保局我检察院的人去了那些地方，指给看。
王总不见了，两部手机都关机了，连他的小秘书也消失了。
郝局长也被检察院叫去谈了几次话，他原原本本的把环宇公司几年来的所做所为说的清清楚楚，把自己给李县长汇报多少次说的清清楚楚。之后，他向市环保局递上了辞职报告。
雷副局长把环宇公司的案子直接汇报给了部里，部里领导指示：“严查严办”，同时给省里主要领导打电话，要求地方政府、司法机关全力配合。
李县长一天天的心情不好，遇事就发火、见手底下的人就训，一时间，底下的人都不敢去汇报工作了。
李县长也联系不上王总，更联系不上王总的小秘书。王总和小秘书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雷副局长正在看案卷材料，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信息。信息里说：栓牛山庄。
雷副局长合上案卷，踱到徐副检察长的房间里，往床上一躺，问：“咱这里有没有特别有地方特色的吃饭的地方，下午一起去吃吃，放松放松”？
徐副检察长想了想，：“听说，有个栓牛山庄很有特色”。
“好！让大家都放下手头的工作，现在就去栓牛山庄放松放松，我请大家的客”！
“这样不好吧”？徐副检察长看了看腕表，“这才四点，离下班还早着呢”！
“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连家都没有回，就算是补偿一下嘛！走吧”！
三辆车走了二十来公里，来到了栓牛山庄。庄主栓牛热情地把大家迎了进去。
雷副局长的手机嘀的响了一下，来了一条信息：桃园红。
雷副局长看了一下，将手机装回兜里。
“老板，你们这里能不能住宿呀”？
“能啊！我们这里住宿都是窑洞、大炕，窑里有卫生间，有餐桌、麻将桌。许多客人来了都住一晩上才走哩”！栓牛说：“桃园红里住了一个老板很有钱，引一个女女都住了好长时间了”！
“我们先吃饭，吃完后说不准也就住下了”。雷副局长说。
“好的！好的”！栓牛高兴地说。
徐副检察长疑惑地看了雷副局长几眼。“你带大家到这里来，怕是有什么目的吧”？
雷副局长笑了笑，“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
雷副局长和徐副检察长引了两三个人径直走到挂着桃红牌牌的窑洞前，敲了敲门说：“王总，出来吧”！
一会，门开了，王总和小秘书一前一后从窑洞中走了出来。王总说：“我知道你们会找到我们的”！
李县长刚刚从乡下回来走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接起了电话，是县委书记打来的，让他到书记办公室商量个事。放下电话，他匆匆走到八楼，走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书记办公室里坐着雷副局长和徐副检察长，还有两个穿检察制服的年轻人。
李县长的感觉有些不好，看着书记。书记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徐副检察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他看了，让他签了个字，然后收起来装进公文包里，说：“走吧”！
他的头便低了下去，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迈不动步子。两个年轻检察官扶着他，走出了书记办公室。
郝局长的辞职报告没有得到批准，还在环保局当局长，市环保局给他弄了一个党内警告的处分。他打电话给铁主任把情况说了一下，没想到铁主任在电话里头说：
“你赶紧把我雇铲车的五千块钱给我，我都快穷死了”！
